深夜丑時,此地一片漆黑,黯然無光,四周咆哮著的風是無形的銳利刀片,彷彿能夠輕易地化開人的皮膚一般,毫無目的的尋找著他們的目標。
而如此沉默的吵雜聲,包裹著的是擁有八顆頭的巨大蛇怪,蛇怪肆意的摧毀著一切,且無人可止。
「哥哥,你在哪?」
幼女尖細的嗓聲被狂暴的空氣所無情吞噬,鵝黃色的小小身姿不斷於帶有死亡色彩的妖風中來回穿梭。
她看見了,犬神哥哥倒臥在地;她看見了,鳳凰火姐姐昏迷不醒;她看見了,白狼姐姐神色飄渺;她看見了,晴明哥哥絕望的雙瞳。
大家都到哪裡去了?在這墨色如一而毫無方向感的詭譎結界之中,她只能不斷的飛著、飛著,讓瘦弱的身體在風刃邊緣載浮載沉,鑽過一個又一個攸關生死的可怖縫隙,她甚麼也看不見,除了恐慌。
某種生物的嘶吼聲是她在夜色中唯一的指標,本能的向前飛去,一抹瑩藍彷彿又大又明亮的螢火蟲,突兀地在她眼前綻開。這是什麼?女孩反射性的眯起了一雙水汪汪地可人大眼,她伸手接去,不料這抹光亮卻如同墜入大海的火柴棒兒,一瞬就沒了蹤跡,徒留下某種東西燃燒之後的粉末瀰漫空中,又瞬間被吹散。
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股不安油然而生,女孩——又或者說是童女,她驚慌失措的半懸浮於這磅礡妖氣,還沒來得及撇頭,一柱比四周所有更兇、更猛的狂風,在她稚嫩的臉蛋上留下了一撇鮮紅的吻,筆直地向前奔馳。
來不及感受刺痛,童女抬首,一根妖術所凝聚成的箭矢,還沒能觸及目標,便已在空中潰爛,化作這震世妖氣的一小部分,對她掀起了更巨大的傷害。
是白狼姐姐的弓箭!童女帶著即將潰堤的眼淚轉身尋找著夥伴的蹤影,不料淚珠卻忽然像是被殘酷的真相給冰凍住一般,被鎖進了眼窩裡,如同哽在喉嚨深處的隻字片語,最終在如滂沱大雨般降下的不解與驚嘆,便只能默默地全盤吞嚥。
一道又一道另風兒貪婪的鮮美在白狼姐姐空盪盪的臂彎上劃出受到詛咒的舞蹈,若有有到腥風血雨的程度,那倒也不算太誇張,只是,只有一剎。
就像是墜入了食人魚池中的一塊鮮肉,瞬間就被搶食乾淨,一道熟悉卻又令人陌生的冰冷暖意炸了開來,燃燒著激烈舞動著身軀的半天氧氣,有什麼東西在其之中化作塵塵灰土,被他人吸進了氣管之中。
「啊…啊。」
淚滴總算想起了要滑下,若說無知是種幸福,那麼這種可笑的謊言,在此時也終究是隨著孤單紙人燃燒殆盡了。
「哥哥!你們在哪裡!」
毫無目的性的身軀開始橫衝直撞了起來,她曾引以為傲的金色新羽大把大把的被狂風刮起,再被夜色的黑所吃下。童女不顧一切,膽怯令她無法思考,絕望令她無法冷靜。
漆黑正中,又有什麼被點起?轉身一瞧,如此豔麗得可怕的金色烈焰正攀爬著風所組成的網,那是鳳凰的烈焰,是鳳凰火最得意的力量。
不過咫尺間,鳳凰火渾身傷痕的樣子映入童女的眼簾,彷彿是在進行著無聲的嘲笑,片刻間風兒都像是給她開了條小路,卻又不足以到達夥伴的身邊。
是誰的怒火正在朝鳳凰火姐姐靠近?失去了本就不多的理智,放輕了中心,童女往空一靠,高舉雙手,尖叫:「我的這條命,就請妳收下吧!」
妖力在空中彷彿融化的透明巧克力,無論如何出力,卻總感覺被一堵透明的高牆所阻擋,無法到達夥伴的身邊。
怎麼會這樣?生命力從身體抽空的感覺很詭異,就像是貧血一般,令她頭暈目眩,在這純黑盛世,倍感憔悴。
這是一種無法觸及的絕望,在她不再明亮的雙瞳之中,鳳凰火橙紅的生命之火漸漸被風刮成了死藍烈焰,燃燒著符咒紙人的碎屑。
命懸一線,童女闔上雙眼,被迫沉睡於兇殘的風之搖籃,她感受不到身上逐漸被妖氣啃咬出的血淋淋的疼痛,也看不見在漆黑帷幕之後的兇惡蛇頭,她再不憶,明日的白天。
死亡,並沒有想像中來得這麼可怕,反而就像是…被哥哥柔軟的細羽包覆其中,在朦朧間,彷彿還能聽聞,那明明天天在聽、此時卻又懷念無比,哥哥的輕哼。
「別怕、別怕,哥哥就在這裡喔。」
哥哥…童女向前擁去,懷中只有燃燃的鬼火,蔓延其身,逐漸腐朽。
哥哥…你到底在哪裡?
紙人飛舞在狂風之中,被一雙顫抖的小手接住,白色的髮絲彷彿即將融於夜色,天藍色的羽毛紛飛於虛無,黯淡的瞳,不願見證一切。
「童女…大家…」
抬首,八岐大蛇咆哮、憤怒,他殺害了所有的式神,除了尋不見妹妹的童男。
晴明大人…童男沒有回頭,他知道晴明大人就這麼寧靜而越顯安詳的躺在那兒,雙手疊在胸前,再無動靜,只有偶爾被妖氣撩起的白絲,能夠哭訴他已陷入永眠的殘忍現實。
我該怎麼做?此時反而冷靜了下來,冷靜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害怕。他無懼的站在八岐大蛇的面前,如此孤傲…卻也如此無助。
沒關係的,大家一定能夠打敗八岐大蛇的。
童男呼氣,他伸直了雙手,看著沒有星星的夜空,匯聚著僅存的生命,以及童女死前所放出的妖氣。
「魂之祭獻!」
這已是他唯一的哀嚎,化作一切虛無,紙人再度被點燃,在五柱從天降下的奪目亮光,沒有任何人得以聽聞,消逝在喧囂之風下的,男孩子的聲音。
「哥哥…就在這。」
沒問題的,一定沒問題的。
來吧,打倒八岐大蛇吧!
陷入無盡黑暗之前,可憐的童男啊,他忘記了今夜,沒有月光。
今夜,沒有月光。